读书笔记

黄金时代读后感3000字

admin2022-12-14 14:36:24.0读后感583

  法国哲学家福柯在其著作《规训与惩罚》中系统阐述了他的权力观,规训是福柯权力观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不同于马克思的权力通过国家机器运转的的政治、经济权力观;也不同于韦伯的统治者通过排除他人抗拒意志实现权力的“命令—服从”关系的权力观,福柯不强调权力在国家层面的运作,而强调权力渗透到了社会的各个领域,是一种微观的、去中心化的权力。福柯认为的权力如毛细血管组织一般黏附在整个社会肌体中,广泛存在于诸如家庭、学校、工厂、监狱等各种社会单位和关系中。规训,即有权力的主体对没有权力的主体的监视、控制和奴役,其目的在于使被规训者更加顺从,或者成为社会价值评判体系下更加有用的人。不同于通过暴力手段实现的权力,福柯更加强调知识在权力实现也即规训中的作用。服务于权力实现的知识具化为各种社会规范评价体系,有利于权力实现的则被评价为合理的,反之则是不合理的。通过深入人心的知识教化,各种具体的规范彻底内化为社会人的价值判断标准,并为后者发自内心地去自觉遵守,进而实现权力的规训过程。规训本身无关好与坏的价值判断,规训的结果本质取决于规训所依赖的知识的优劣。畸形的社会生产低劣的知识,而肇因于这些知识的“社会规范评价体系”也会变得扭曲,被规训的人便无法实现真心认同,由此便产生对规训的抗争。作为以文化大革命为社会背景的小说,《黄金时代》中的角色陈清扬身上便具体地体现了个体反抗扭曲的社会权力规训的过程。

  《黄金时代》故事的开始,26岁的北医大毕业的医学生陈清扬在王二插队的云南农村当医生,王二因为腰伤而成为陈清扬医治的众多病人中的一个。陈清扬的病人中有很多其他的精壮男性,只是,王二的腰伤是真的,而他们的病大多是假的。周围的人都说陈清扬是破鞋,但陈清扬认为,破鞋偷过汉,而她没有偷过,所以她不是破鞋。也许是因为王二并不像其他人那般“挂着看病的羊头”卖“接近陈清扬的狗肉”,陈清扬似乎看到了一丝寻求到王二支持的希望。陈清扬丝毫不藐视破鞋,相反,据她观察,破鞋都很善良且乐于助人;她所苦恼的是,她根本不是破鞋,但大家都说她是破鞋,弄得她魂不守舍,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因此,陈清扬担心的是众口铄金破坏了她自己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因此她非常期望得到其他人对她自身思考和判断的认同,以摆脱因外界群体的权威而陷入的自我怀疑的危机。于是,她向王二求证。王二的回复却极具流氓逻辑:
黄金时代
  “大家都说你是破鞋,那你就是破鞋;大家都说你偷了汉,你就是偷了汉,没什么道理可讲。大家都认为,结了婚的女人不偷汉,就该面色黝黑,乳房下垂。而你脸不黑且白,乳房不下垂而且高耸,所以你是破鞋。假如你不想吃亏,就该去偷个汉来,这样你自己也认为你自己是个破鞋。”

  王二知道,陈清扬渴望得到他的认同,但是他却偏让她失望。尽管如此,陈清扬还是会去找王二倾诉衷肠,说到她这样活着很没有意思,说到她在每件事情上都是清白无辜。王二却认为她觉得自己清白无辜本身就是最大的罪孽。王二看来,每个人本性都是好吃懒做,好色贪淫,克勤克俭和守身如玉反倒犯了矫饰之罪,比好吃好色更加可恶。因为王二认为陈清扬是她的朋友,而且胸部丰满、屁股浑圆,于是想和她性交。王二甚至愿意借身体给陈清扬练习开膛手术,因此他觉得陈清扬借她身体给自己一用也没什么不可以。王二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晚上向陈清扬宣扬了他们之间的伟大友谊,表明了他支持陈清扬的“决心和义气”,成功引诱陈清扬以伟大友谊的名义与他进行了性交。后来,当王二和陈清扬的秘密被外人知晓,大家都知道王二是陈清扬的野汉子后,居然再没人说她是破鞋了。正如《乌合之众》中所提到,“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就会暴露出不受约束的一面。群体追求的从来不是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这一论证在扭曲的社会环境中明显更具说服力。造谣者实施造谣行为更多地在于享受造谣的过程。那些造谣陈清扬是破鞋的人,并不在意陈清扬到底是不是破鞋,而只在意是否实现了群体造谣还能免责的狂欢。当陈清扬破罐子破摔,索性真的成为破鞋之后,谣言之树便失去了肆意生长的土壤,顿觉索然无味的肇事群体转而也不再关注陈清扬。

  实际上,当造谣者足够多,他们便掌握了话语的权威,谣言便成为了他们规训陈清扬的权力表现形式。陈清扬为这种恶性的权威所震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破鞋。所幸的是,陈清扬并未被群体谣言的话语权力成功规训,相反,她开始反抗这种荒谬。陈清扬对抗荒谬倚仗的还是王二的流氓逻辑,即成为真的破鞋。他们说陈清扬是破鞋,依照一般道理也应当是主张事实者承担证明事实为真实的责任。然而,只因他们掌握了话语的权威,以至于反而让陈清扬去苦恼如何自证清白,这实在是黑白颠倒,毫无道理可言。既然如此,陈清扬索性真成为破鞋,因为她本就不惧怕破鞋这个身份。因此,当无法对抗集体的权威时,为了使自我的独立能得以保全,陈清扬只好选择顺从王二的流氓逻辑,以荒谬对抗荒谬,实现对自我的拯救。而这一过程,是通过与王二在伟大友谊的支持下的性交实现的。对于陈清扬而言,性交不是目的,是她对抗世界的手段,通过成为破鞋,她坚守住了她能作为独立个体而独自面对并勇敢质疑权威的信念。

  后来,王二逃到了后山,陈清扬去找王二并和他疯狂的性交。通过和王二的性交,陈清扬得以避免变得符合造谣群体所期望的那样温顺,她似乎实现了对外界说她是破鞋的规训的反抗。然而,陈清扬自己却明白,自从某一次她经历过真正的罪孽后,她发现她一直以来所坚决捍卫的她不是破鞋的尊严和清白已经荡然无存。

  陈清扬说她真实的罪孽,是指在清平山上。那一天王二把她架在自己的肩上,她穿着紧裹住双腿的筒裙,头发低垂下去。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二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打得非常之重,火烧火燎的感觉正在飘散。那一刻,陈清扬顿时感到浑身无力。那一刻,陈清扬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那一刻,陈清扬想把一切都遗忘。那一刻,陈清扬爱上了王二,也发现了自己好色贪淫的本性,而且陈清扬认为,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当陈清扬发现他爱上王二的那一刻,她之前与王二所为一切行为所依靠的伟大友谊在她心中变质了。如果说在此之前陈清扬与王二的性交是纯粹的为了与造谣者的话语权力相抗争,她与王二的关系也是伟大但纯粹的“革命友谊”。但在她爱上王二之后,她发现,她竟然喜欢上了与王二性交,喜欢上了与王二相处,而这就是那些造谣者所指责的、她所否认的真正的破鞋才会做出的事情。当初陈清扬在寻求王二安慰时,王二便认为她觉得自己清白无辜本身就是最大的罪孽,因为王二认为人本性就是好色贪淫,守身如玉反而更加可恶。后来,当陈清扬发现她爱上了她偷的这个汉子,就意味着她不再是因为谣言而被迫成为破鞋,而是因为她自己好色贪淫的本性作祟,是她自愿成为的破鞋。这并不意味着陈清扬抗争失败了,也并不意味着她成功了,实际上,抗争成功或是抗争失败对陈清扬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就像在故事的最后,陈清扬将她最大的罪孽全部如实地写进了上级要求的交代材料中。看过这篇交代材料的人,一个个都面红耳赤,甚至让她拿回去重写:

  “在人保组里,人家把各种交代材料拿给她看,就是想让她明白,谁也不这么写交代。但是她偏要这么写。她说,她之所以要把这事最后写出来,是因为它比她干过的一切事都坏。以前她承认过分开双腿,现在又加上,她做这些事是因为她喜欢。做过这事和喜欢这事大不一样。前者该当出斗争差,后者就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但是谁也没权力把我们五马分尸,所以只好把我们放了。”

  无论是最初的陈清扬会因为那些造谣者让他自我怀疑的谣言而苦恼,还是后来的陈清扬慢慢地学会依靠“伟大友谊”去和那些造谣者相抗争,都表明了她仍然在意那些造谣者对她的评判。但是当最后陈清扬打破交代书应当体现交代者的后悔和羞愧的常规,表明她不仅做过那些事,她还喜欢做那些事的勇敢姿态时,陈清扬才彻底实现了对所谓愚昧的世俗权威的挣脱。陈清扬发现了她作为人好色贪淫的本性,但是她并没有抵触逃避,而是勇敢地接受甚至公之于众,而那些羞于承认这些本性的人,反而个个面红耳赤,无法接受。这表面上看似是那些看交代文件的人为陈清扬感到羞耻,而实质上是明悟了人之本性的陈清扬对那些没有勇气直面人之本性的人的懦弱和愚蠢的嘲讽。至此,陈清扬终于实现了从担心恶性集体权威到反抗恶性集体权威,再到最后漠视恶性集体权威的心智蜕变。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对性相关意象进行了大量描写,无论是作为陈清扬与权威相抗争的手段的性交行为,还是陈清扬在“王二重重地打了她屁股两下”而进入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的状态下所明悟到的那件“永远无法改变的事”,都是对王二口中人之好色贪淫的本性的回应。只是,王二从未对所谓的“好色贪淫”施以世俗所认为的罪恶的价值评判,他认为,好色贪淫既然是人之本性,则应该和人之存在本身一样重要。只是,同为王小波笔下的人物,王二是天生便自发地如此认为,至少,在他二十一岁那一年,他仍具有直面人之本性的天真和单纯: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二十一岁的王二正处于他一生中的黄金时代,陈清扬的闯入,便是两个人命运最滚烫的遭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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